时之尽头即是我们再聚之所。


这里是彭格列初代家族补完的主页,记录那些于原初光阴中未尽的记忆。

企划现已完结,之后可能有彩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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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代家族补完计划/纳克尔中心】神说

纳克尔中心的故事,主题是有关神明的讨论。也叫做“带你见识神父他有多苏”(划掉)

请务读一下(鞠躬)一秒变成神父宣传小组)

  

企划相关需知请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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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

*涉及原创人物

*相关史实参考自wiki

*谢匹菈是尤尼的祖先

 

世界在神的面前败坏,地上布满了罪恶。(创6:11)

比加第一次见到他的首领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那天早上他跟随着父亲,不情不愿地前往教堂。这些年里他脚下的这座城市发生了微小而众多的变化,其中的一些——虽然比加和所有此时此刻在此生活的人不会知道——将对这座城市今后百年的命运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耶路撒冷,比加和他的族人是这么称呼她的,“和平之城”。同时她又是那些裹着头巾的异教徒的第三圣地——这是比加从巷子里的流浪汉那儿听来的。流浪汉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眼中总是同样的污浊,像是经过几十年的人生之后终究被命运的洪流吞噬,只剩麻木地等待沙利叶的降临[1]。没人主动和他搭话,除了比加。也许是天生对这个老是在他们家门口的小巷里露宿的老人抱有些许的同情,比加在父母不注意的时候会溜过去,用一些糖果,或是一杯热茶,换取几分钟和他交谈的时间。就是在这样的时间里,比加知道了许多家人不曾告诉过他的事实。

最近来这座城市的犹太人多了起来。有手拿书卷的年轻学生,也有背着厚重行囊的云游者。犹太人们会定期在他们的圣地集会——叹息之壁,而比加他们更愿意称呼它为哭墙。那是因为这些戴着滑稽帽子的人都会在这面墙前驻足不前,有些甚至失声痛哭。他们会用手抚摸着那经受约莫千年风吹雨打的石壁,低声吟诵经文,有些人还会将写有文字的纸条塞进石缝之中。那时比加相信着,古城四周的砖瓦上都附有创世者的咒语,对神的虔诚会赐予所有居于其中的人们心中希冀的幸福安康。

这座城市逐渐变得更加拥挤,也更加复杂。虽然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让穆斯林们有了自他们战胜十字军以来理所当然的正统地位,但是她依旧似一个集市,教派繁杂却有秩序地分散在各个角落。比加所在的教区都住着虔诚的基督教徒,在老城的西北部。从比加的家往下走一段路,就是圣墓教堂——耶稣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位于各各他之上。从比加记事算起,在他还不算太长的人生经历中就目睹了一群又一群的教徒从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国度赶来,甚至有更为虔诚者会背着十字架一步一步走过“苦路”[2],前往教堂朝圣。比加一家子也是耶稣基督的信徒,但比起更加虔诚的父母亲来说,少年对于神明的态度要稍微复杂的一点。小的时候他当然会遵循着父母的教导,定时礼拜,规范言行。“这是为了赎罪,我们都背负着的原罪。”母亲总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也曾如此相信,直到在他十一岁的时候,这个给予他最多的爱的女人在被仿佛无尽的病痛折磨之后,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离开了。年少的他产生了想要质问神明的念头。伊甸园的人类究竟是犯下了怎样的过错,以至于神降罪于世间无辜的母亲。

后来,他逐渐发现,有的时候你试图和神交流,但祂并不会应声。于是他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被年长的孩子欺负了,打一架就好;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偷了,抢回来就好;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大声问出来就好。忙于养家糊口的父亲不曾发现儿子的心结,把一切都归结于青春期的暴躁和叛逆。

那一天他跟着父亲去教堂做礼拜,天气阴沉沉的,太阳厌倦了人间似的躲进了云层。从教堂出来回家的路上,他依旧在家门口的小巷里看到了那个流浪汉。但是与平时不同的是,那儿还站着一个女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有着比加从未见过的墨绿色头发。肯定不是犹太人或是穆斯林,那么是前来朝圣的教徒么?什么教派会有这样奇怪的打扮?好奇心在少年心中悄然扎根,比加借口要买点吃的,就从父亲身边离开,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女人身后。正当他打量着她背影时,那女人先开口了。

“看得出来,你是在为了你的信仰而烦恼。”

比加吓了一跳,他看了看正对着他的流浪汉,对方朝他眨了眨眼,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和黑黄的牙齿。

女人转过身,面对着比加。这时他才发现,面前的人比第一眼看过去要年长许多,大概五十多岁,身材娇小而瘦弱。

“你是谁?”想着这样的一个妇人应该没什么威胁,少年开口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你为此又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盯着他的眼睛看,深色的眼瞳像是能看穿他十三年人生中的每分每秒。

很多年后当比加跟在这个女人身后以基里奥内罗家族成员的身份进进出出的时候,他依旧会想起那个和谢匹菈初遇时的场景,还会想起那时当他想要转身回家时流浪汉对他说的那句话。

“睁开眼睛,我的孩子。”[3]

之后那个女人时常会在他家附近出现,渐渐的比加也会和她交谈,谈论生活,信仰和神。那时他觉得这个人的有些话实在像神棍一样让人不明所以。直到成年后他才渐渐懂得,妇人想要告诉他的无非是,不要在意他人,请去选择内心真正想要的生活。

“那我们前世的罪孽怎么办?”

“前世与我们无关,正如来生一样。”

他也把许多自己的事告诉了她,比如他小时候曾经有好几次被闪电击中却毫发无损。

“我父亲说那是我被神庇佑着的证明。”他满不在乎地说道,而妇人的眼中闪过一瞬间他不曾察觉的波澜。

十八岁的比加拒绝了父亲的挽留,离开了家。他走出家门时流浪汉向他挥了挥手。

当他背着行囊站在老城的砖墙后思考着今后何去何从时,那个墨绿色头发的女人又出现了,向他伸出了手。

不就是生活吗,不如赌一把今生。被深色的眼瞳注视着,少年终究是挣脱枷锁,把无用的神明抛在身后,执剑劈开命运的深海,前往自己心中的应许之地。

此后的七年他跟着她走遍了许多城市,以同行者的身份,以家族守护者的身份。

“要是我当初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会跟你走呢。”一次午后茶歇中,比加戏谑道。女首领没有搭话,拿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但是同样,年轻人并没有注意到。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上帝。(伯19:25 )

“真的要我和您一起去么?”那一次的临行前他还惴惴不安地问。“是什么让你犹豫了?”女首领甚至没有看他的脸,依旧对着镜子打理着她奇怪的巫女服。站在一旁的守护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哈哈,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说起来,我听说,对方的守护者里有一名神父。”谢匹菈转过了身,看着眼前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已经不似十三岁时他们初遇时那般稚嫩,也不再如十八岁时跟她一起背井离乡时那般莽撞。这七年里他救过很多人,也用同一双手夺取过很多人的生命——在她的命令下。她告诉他,我们杀生,不是单纯地信仰暴力和血,而是因为我们和这些人的立场不同,想要的东西不同,所以不得不刀剑相向。“我们不需要信仰神明,我们只要相信自己和同伴的力量就好。”她还记得这个年轻人曾经问过自己,那个问题至今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就好像16世纪末那个德国小城上空回荡着的钟声[4],伴随着生命消逝的气息,敲响了她封闭了上千年的心——如果那东西还能被称之为心的话。“首领?”也许是她盯着他看的时间太长了,年轻人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把希望寄托于幻想中的神明只是弱者的避迹藏时罢了。“走吧,时间快到了。”她不想让年轻的守护者动摇,至少,不是现在。这并不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第一次与彭格列会面,但对于比加来说却是他第一次以守护者的身份参与正式的商谈。年轻人很兴奋,兴奋中夹杂着不安。作为首领,谢匹菈虽说不是个擅长和部下推心置腹的人,不像加百洛涅,至少明面上能和部下打成一片,但她也对这些日子里年轻人们在谈论的事情有所耳闻。彭格列作为一个最近才登场的角色是怎样在风云变换的西西里有了一番天地的,那儿的首领又是怎样呼风唤雨,他的守护者们又是怎样强大却可怕。巫女已经看厌了千百年的人世纷争,千百年来无数个看似重要的角色在这个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却少有善终。她本是不愿意介入其中的,但这一次她明白,为了保全在自己手中诞生的造物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听说对方会带着自己的晴守前来。“照耀家族的太阳。呵,神父么,倒也很合适。”她暗自笑道,也许帕耳开就是如此英明[5]。

等见到了人之后,她希望身边的年轻人能察觉到自己的忧虑都是徒劳的。彭格列的首领还是带着一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而他身边的那个人,要是能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那就是“普通”。普通的长相,普通神父的装扮,他手中甚至还拿着本圣经,和传言中的凶神恶煞怕是差了不止一个墨西拿海峡。

坐下来的时候谢匹菈能感受到比加四周凝固的空气。年轻人还需要一点历练,相比之下神父就冷静许多,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

由部下在场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双方首领要进行一对一的会谈。谢匹菈有些担心自己的守护者,但看到他直奔着大厅后方的茶点而去,也就不再介意。事后她会想到,这或许又是命运之神的玩笑。是她自己给她的守护者以契机,是她亲手把他推向了抉择的深渊,是她再一次残忍地让他离开自己熟悉的世界。她本应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但是此刻女首领只希望年轻的部下能获得片刻放松的时光。

会谈结束的时候天色已晚,谢匹菈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比加和神父交谈甚欢。

“没想到你们两个倒是谈得来。”彭格列首领对这位自来熟也略显惊讶。

比加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说:“纳克尔先生问我来自哪里,我回答说耶路撒冷,他就说他曾经去到那里修行过一段时间。我很高兴,因为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和家乡有关的人了,就自顾自地和纳克尔先生说了一大堆以前的事情。”

令谢匹菈继续感到意外的是,神父接下来转向了她。

“听比加先生说,当初是您带着他离开圣城的。”

“是的,我看出他的天赋,认为他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来提升自己——请问您是神父,对吧?”她心中的某处突然晚钟响彻。

“嗯,我的本职是当地镇上天主教堂的神父。”晴守点了点头。

“那您一定很受当地人爱戴。”谢匹菈见对方并没有怀疑自己问话的动机,便继续说道。事实已经得到确认,接下来她需要做的是避开那个特定的词句。她的余光看到比加的脸,令她感到更加不安的是他不似当前,而沉溺在思索中的表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无非是主持婚礼葬礼,为婴儿施洗罢了。”

她曾见过不少传递上帝之声的人或是其他神明的侍奉者,然而像这个男人如此带着真实而不加掩饰的笑容的人却是少数。

“但是看得出来,您乐在其中。”谢匹菈的目光落在这个男人拿着圣经的手上,这并不是一双文人的手,看上去过于有力,上面横着几条陈年的伤痕。

于他而言,信仰神明是逃离过去的方舟,还是掩盖内心欲望的遮羞布呢。

“哈哈,当然,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干到了现在嘛。”神父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能听出他内心真切的喜悦。

友好的寒暄很快结束了,双方再次问好后各自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马车上比加依旧谈论着这次意外的交谈。

“您知道么,纳克尔先生还去过圣墓教堂呐。小时候我每周都和父亲一起去那儿……”

“你告诉他你已经不信教了么?”谢匹菈决定打断年轻人的滔滔不绝,抛出个略显不近人情的问题。她决定向对方表明她的忧虑,她担心和神父的接触会叩响年轻人关于故土上锁的记忆。受困于选择的内心无法作为力量的源泉,他会因此踌躇不前,而这一次她却无力再把他从围城中领出来。

比加沉默了几秒钟。“嗯,我跟纳克尔先生说了,他说很遗憾,但还是尊重我的选择……”

谢匹菈看得出部下后面的欲言又止,选择了耐心等待他自己开口。

“但是他说,他认为信仰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必须的。我就告诉他,我崇拜我的首领,我信任我的友人,我喜爱我的生活,这些都是我的信仰,我因此感到满足。”

“他笑了笑,说,他认为的信仰是某种更为强大的东西,因为只有祂才能拥有能赦免我们前世今生所犯下的罪恶的权力。”

年轻人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低着头,沉默不语了。

“你怎么想?”秋日的晚风中打开着的车窗中灌进来,车厢内弥漫着令人寒颤的凉意。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十字路口,而她身为首领,身为那个给予他新生的人,却丧失了言语的能力。世界的创造者时隔百年又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母亲一辈子都在赎罪,若是因此她来生可以升入天堂,上帝又何必在她将走之际降临那么多的苦痛和折磨让她承受,她所献给上帝的难道还不够吗?所以我怀疑神明的眼界是否真如信徒所歌颂的那般开明。但是纳克尔先生看上去是对他的信仰如此忠诚,我也不好再提自己的见解,就岔开了话题。直到您和彭格列首领进来的时候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件事。”守护者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经过,看着自己的首领。

马车在石子路上颠簸,咔嗒咔嗒,伴随着飞鸟归巢时煽动翅膀带来的风声。年轻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纯净。她明白,往生者的血从不曾是他的负担,因为那都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所必需的”——七年以来她一直是这么教导他的。但是这样真的正确么?她把自己的想法当作真理灌输给他,把他从过去的安稳岁月中拽出来,让他投入到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中去。她从来不了解,也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真正的内心。

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照亮笼罩在树影中的一切。她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审判者,人类的罪从来都是由人类自身判定的。既然如此,也许现在她应该给年轻人自己选择的机会了。

十字架已经落下,他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纳克尔先生是个好人,而且富有经验,你以后应该多多向他学习。”谢匹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去看对面年轻人的脸。

而此时她脑海中又响起了他的声音。那是在他亲手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少年扔掉手中的刀刃,依旧炽热的鲜血沾湿了他的衣袖。他跪在地上,跪在那具不曾瞑目的尸体旁边,抬头看着她。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惊慌和迷惘,但她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映在一片暗红之中。

“您认为,人需要赎罪么?”

不似今夜,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1:4)

纳克尔没想到基里奥内罗的雷守会再次前来找他,而且是以私人名义,直接来到了他就职的教堂。

周日的例行礼拜结束后,神父又安慰了一位被未婚夫劈腿的女孩,解决了一场入赘女婿和丈母娘之间的争吵,和一位三次离家出走后又被找回来的叛逆少年谈了谈人生,最后把为了小镇新建设施规划和古建筑保护而忧心忡忡的镇长安抚回去之后,才走向已经在后排坐了很久以至于快要睡着的比加。

“您还真是忙啊!”比加活动着腿脚,笑嘻嘻地看着他,全无第一次见面时的拘谨。

神父在他身边坐下,把手中的圣经放在腿上。“是啊,镇子虽小,但是居民们有什么事都会跑过来让你解决。”

“那肯定是因为纳克尔先生善良又睿智,所以大家才会用这些生活琐事来麻烦您呐。”年轻人看着他,眸中的尊敬满溢而出。

神父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呀,我头脑也不好,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您说笑了,普通人怎么为彭格列做事呢?”

无心的答话触动了神父内心最深处尘封已久的秘密,纳克尔清了清嗓子,略显笨拙地转移话题。“说起来,比加先生这次来有什么要事么?”

比加不好意思地端正了坐姿,说道,“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自从上次见面以来,我们家的首领就认为我还缺少经验,而您是个值得学习的对象,就让我多跟您交流一下,所以今天我就自作主张地过来打扰了。”

“原来如此,”神父松了口气,说到教育年轻人他还是有点干货可以拿得出手的,“是您首领高看我了,”但是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言语就这样从口中溜了出来,“当初您放弃了对耶稣基督的信仰,是因为她吧。”

比加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纳克尔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看到对方的反应神父就觉得糟了,这话说的也未免太失礼,彭格列和基里奥内罗的关系也是近段时间才建立的,要是因此给对方守护者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功亏一篑了。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我这个人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的。我不应该这么说您和您家首领,真是对不起。”听到神父道歉的比加反而笑出了声,而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纳克尔就觉得大概是没问题了。

“您言重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的,当初在跟首领离开耶路撒冷之后,我就不信教了。因为她告诉我——先对您说声抱歉——信奉并不存在的神明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这个世界是以人类自己的意志为根据而改变的。而我这之后的许多年里所经历的事情也验证了她的话,只有通过自己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年轻人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晴朗夜空上悬挂的星星,散发着一尘不染的光。但是纳克尔知道,一旦走入里世界又怎能永远保持不被玷污的心,哪怕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为了“想要的东西”也会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犯下无法被饶恕的罪行。这个世界中像他这样死守底线的人已经不多了,或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风浪里最终抛弃航标灯随波逐流,或是灵魂不堪忍受折磨从而退却到自我的港湾内瑟缩不前。

之后大概有十几秒钟谁都没有说话,纳克尔盯着自己膝上的圣经看着,封面上金色的文字耀眼得能刺痛他的双眼。他不用抬头看就能感受到对方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的不知所措。终于神父开了口,打破了小教堂内沉默的氛围。

“您知道我为什么在为家族做事的同时还依旧干着这份本职工作么?”

“哎?”比加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神父突如其来的发言想要表达的意思。

纳克尔看着比加的脸,笑了笑表示不用紧张,说道:“我并不出生于这里,是在大洋彼岸长大后才过来的。这个国家是天主教的中心,从帝国时代附属于基督教的一个小小教派,到如今传播至世界各地的大公教会,这种信仰属于皇亲国戚,更属于成千上万的普通百姓。”

年轻人还是没有明白神父说的这番话和他之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一脸迷茫。纳克尔拿起手中的圣经挥了挥,继续说,“您曾经有过信仰,那您应该还记得,我们所说的人类的原罪与最后的审判。”

比加点了点头,年少时的记忆虽是模糊,但一回想起来还是会像傍晚的街灯一般依次被点亮。“人类始祖偷食禁果,即为原罪,圣子替人类受难后重生,在末日降下审判,善者升入天堂得以永生,恶人落入地狱永受折磨。”

“没错,”纳克尔点点头,“人类犯罪,自己却无力偿还,耶稣基督就用自己的血代向天主偿付。而人同时还背负着本罪,那是一种精神或肉体层面上,属于个别主体的行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犯下的过失负责,得救与否就取决于他是否虔诚悔过,寻求救赎。”

“您是说……您曾经有过这样的过失,是么?”年轻人盯着他,目光纯粹而友善。

神父又笑了,“哈,我的孩子,我们每个人都有罪。今天你路过街市时顺手拿了摊主两个苹果,昨天我在巷子里没有扶起摔倒的老人。有意的无意的,有预谋的犯罪与无心的疏忽,都是罪过。只不过,有些人的罪轻一点,有些人的罪重一点罢了。”那他自己曾经犯下的是怎样的罪呢?鲜血溅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从此就渗入他的每一寸灵魂,再也洗不掉了。

“而人类自身没有能够原谅自己的救赎的力量,只有祂,只有创造我们和世间万物的天主才能赦免我们的罪。所以我们要……”突然年轻人做了一个制止他的手势,神父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开口。

“失礼了,您怎么知道天主能够看到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每一个人呢?每时每刻有这么多人同时在向主诉说着他们微不足道的琐事,您怎么知道祂能知晓每件事并予以回复呢?我曾经如此相信着祂,我在我母亲的病榻之前祈祷,祈求全能的主能免去母亲的痛苦。但是什么神迹都没有发生,她还是走了,而我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被主保佑着的迹象。我的首领告诉我,全知全能的神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那么多天灾人祸所害的人们,这些人本身并没有做错事,他们的国却分崩离析,他们的亲人却生离死别。他们连今生的幸福都无法得到,又怎能要求他们去企盼来世升入天堂?”挥动的手臂伴随着他越来越激动的语气,比加把质疑和怒火压制到了爆发的临界点,然后声音戛然而止,沉默又一次降临。

纳克尔哑口无言,年轻人的语气里透露出来的都是他自己的悲伤和怨恨。但神明确实无法庇佑每一个信徒,这是虔诚如纳克尔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这样的事情他见过得太多了,太多的人们把希望寄托于主,却最终带着更大的失望离开。但是尽管如此他还相信着,因为这是能把他从过去的阴影中拯救出来的唯一的存在。他没有选择,在他犯错之后他眼前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信仰再如何坚定也无法强加于他人,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主动背叛了神明,而是被神明抛弃了。也许他成年后所接受的一切教育都是关于这个世界适者生存的法则是如何残酷,只有能维护自己利益的强者才能活命。他的心中已经被真实所占据,而没有更多的空间留给虚幻而美好的愿景了。这样的灵魂又怎能在这个充满丑恶的世界上生存下来而不被污染呢?他不明白对方的首领为什么要如此自私地决定一个少年今后的人生。

纳克尔什么都没说,只用手安抚着年轻人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他的余光看到教堂正前方矗立着的十字架,和其上圣子因受折磨而扭曲的身体。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背负着那样的重担,上面用圣人的血写着命运二字。直到灵魂被死神收割而从中解脱,或因一生的善行得到认同而升入天堂,或因作恶多端不可饶恕而落入地狱,或因仍有值得却尚未得到宽恕的罪名而被判入炼狱,以烈火涤罪忏悔。纳克尔想,根据教义怕是这个岛上没有几个人能升入天堂吧。但问题就在于,有些人不信来生的审判,有些人沉迷今世的享乐。而他相信神明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您的首领如此有见解,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神父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而对方也看出了他的企图。

“啊……其实我对她的了解还没有她对我的十分之一多。这么多年她从未对我说起过她过去的经历,我也只知道她曾云游世界各地,为了招募家族成员,在许多国家都停留过。但是确实,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年轻人的肩膀放松了下来,脸上激动情绪的痕迹也渐渐消失了。

“不是那种体术上啊或者法术上的厉害,而是那种,你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就好像被她看穿内心一样。”比加在神父脸上见到了好奇的表情,十分满意地继续说道,“我跟她这么久了,每一次我们制定的计划都会成功,她简直像未卜先知一样能知道敌人的动向。”

“还有——我只是听说,并非亲眼所见——曾经有某个家族在一夜之间蒸发,全员不知所踪,而那家族曾在上一次行动中反水,让我们损失惨重死伤众多。从那以后大家都说啊,千万别惹首领生气,不然你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年轻人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话纳克尔是听进去了的。虽说身为守护者任意揣测对方首领的行为不太合适,但是他也确确实实对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首领产生了好奇心。你在她身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但是当你直面她的时候你又能感受到她所经历的一切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对神明失去信心,以至于把残酷的现实对青涩的少年全盘托出呢?他以为越是向往力量才越需要一个纯粹的场所以洗涤被欲望占据的内心,除非那个人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她本身已经拥有了和神明并肩的资格。

这一天很漫长,当纳克尔送走比加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个夜晚没有月光,在他点燃灯火之前整个世界都是暗的。圣经封面的字眼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坐到床上,闭上眼睛抚摸着挂在颈上的十字架,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身体上的旧伤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他也渐渐习惯了一边在教堂里歌颂天主一边为自卫团干些会被父母看作是歪门邪道的事情。而他从来都没有跨过红线,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一直要求着自己,不能再违背主的旨意。

而和基里奥内罗的守护者的交谈,让他再一次思考那个被自己一直回避的问题。

如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明,那我们是为了谁而赎罪。

 

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传3:11)

弯月躲在云端,年轻的守护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首领告诉他,不需要用并不存在的神明束缚自己的行为,只要遵循自己的利益的行动都是合理的,哪怕为此夺取他人性命也无可厚非。然而和纳克尔先生的谈话让他终于在异国他乡再一次见证了来自故园的信仰的力量。这么多年他对这种力量已经很陌生了,童年的回忆在刀光剑影的明争和风谲云诡的暗斗中像是无暇的积雪融化在泥泞的土地上消逝而不可追溯。他已经习惯了去信任可以触碰的真实,而非海市蜃楼一般的投影。他甚至一度认为强者是不需要信仰的,至少他的首领是如此强大,而他从未见过她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神明身上。

直到和神父的那一次会面,比加突然意识到信仰和实力可以共存。那样一个理应拥有力量的人却怀着如此虔诚的信仰,是为了什么?神父一直坚持的是,只有神才拥有赦免人类罪孽的权力。那么他的信仰是为了赎罪么?那样一个友善的人,会犯下什么样的罪行以至于需要他如此坚持的侍奉才能让换取主的谅解?曾经的少年以为世道险恶又如何,天地皆是我心因而无所畏惧,而现在的他拥有了力量却开始怀疑自己脚下是否是正确的道路。

 

月光透过云层落于树梢,巫女在庭院中静坐,她在月下的池中里看到了自己被水波搅乱的倒影。曾经她是如此信任并喜爱人类,而后却亲手埋葬了这份心。自她认为人类是只为一己之利就可化身野兽的存在之后,百年的时光中她不知不觉却活成了自己曾最看不起的样子。为了切实的利益就可牺牲身外之物,为了保护需要保护的东西就可葬送鲜活的生命。没有他人可以依靠,唯本我永恒。

所以她不理解神父的信仰。强者怎会需要把自身的希望寄托在虚幻的神明上呢?她想起在耶路撒冷见过的犹太人们,那些人是如此虔诚地祈盼着救世主弥赛亚的到来,盼望有一天能在所罗门王后裔的领导下重塑往日荣光,届时将是太平盛世,不再有腥风血雨下饥荒遍地,流离失所。而事实是他们的族人至今仍不能回归故土,依旧寄人篱下。若是救世主真的存在,为何对自己的信徒视而不见?若真有神明,那么这世界也无非是祂孩童般的涂鸦罢了,而人类还一厢情愿地相信神迹总会降临。巫女自顾自地笑了,笑有些人的愚蠢,笑有些人对真实的视而不见。

 

自从拥有先见之明的泰坦神族窃走天火赐予人类[6],露娜就显得暗淡无光[7]。神父在房中默默祷告,屋内被灯火照亮得通透。手中的十字架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暖,他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绳索般握紧了它。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回忆所刺痛,只有在主的光下他才能把自己的灵魂从黑暗中拖出来。他明白基里奥内罗首领的想法,他也理解像她那样经历过常人所不能想象之事的人会对神的存在嗤之以鼻。但在那翻滚着名为未知的波涛的大海上,这是纳克尔唯一能够登上的小舟。不仅仅是因为儿时的熏陶,更是因为他曾犯下的罪过,若非如此他早已被自责和悔恨卷入深不可测的漩涡中无法脱身。是对神明的信念让他重拾生活的勇气,是怀着能被神宽恕的希望让他重新踏上正道。哪怕神明无法拯救每一个人,他相信祂至少拯救了自己。

所以神父至今未曾抛弃手中之物,哪怕四处硝烟弥漫之时他也不曾失去对神祇的尊重。虽然无法窥视别人的内心,但他只要坚持自己的选择就好。哪怕所有人都否认神的存在,那一缕光还是会照亮他的世界。

 

光影斑驳,人们在同一月色下各怀心事。有人怀疑昔日抉择而不知所措,有人相信唯手中真实坚不可摧,有人决心以信仰枷锁桎梏自身。而无论神明存在与否,无论芸芸众生如何揣测,命运的时钟总是遵循着分秒的刻度,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END-

 

注[1]:基督教和犹太教中的死亡天使

  [2]:重现耶稣背负十字架的经过

 [3]: Pekah,意为睁开眼睛

 [4]:见谢匹菈人设完整版,“弗莱堡裁缝夫人玛格蕾塔”

 [5]: Parcæ,罗马神话中的一组女神,对应于希腊神话中的摩伊赖(命运三女神)

  [6]:普罗米修斯,名字有“先见之明”(Forethought)的意思

  [7]: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相等于希腊神话的塞勒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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