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尽头即是我们再聚之所。


这里是彭格列初代家族补完的主页,记录那些于原初光阴中未尽的记忆。

企划现已完结,之后可能有彩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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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代家族补完计划/雨月中心】后日谈

主线至此完结,之后会放出四篇梦境终结后各自的故事,敬请期待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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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谈

WARNING: 涉及原创人物,请先阅读企划相关中的人物设定

 

 

【Return to the Miry Path】

朝利雨月最近觉得很头疼。

 

按理说,事情已经落下了帷幕,无论这个结局对于他们来说是好是坏,除了接受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更何况,自己的首领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其实他自己也并非对事件以如此形态终结而感到恼怒或者怨恨。现在想来,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有了预兆,一次次的浪潮将他们推向无法回头的浅滩。他回头看着身后的脚印,仿佛是指针走过不可磨灭的刻度。

 

然而至少他们现在还拥有回忆,拥有那铭心刻骨的理想与欢愉。

 

灯芯被弃在地上,四散开去。而火焰却依旧在某处燃烧,微弱地,但却持久。

 

 

但是请不要因此就误会前任雨守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不置可否的是,有时候他确实会比常人想得多了一点。

 

他感到烦恼的是,自从首领退位以来,半个月的时间里,彭格列在大街小巷里的知名度达到了自卫团成立以来的顶点。当然,并不是从令人高兴的方面来说。寄给首领的信件几乎塞满了对外开放的信箱,其中一半是指责他临阵脱逃缺乏勇气,另一半是质疑他对自卫团过去的领导究竟是否真的有益于家族及所辖范围内民众的全体利益。

 

“我们不需要一位懦夫来保护我们”“快点把位子让开吧”如果仅仅是诸如此番的言论,前任雨守相信他的首领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至少不会让别人因此为他担心。再说此类宣言大多只是平民百姓们在茶余饭后的嚼舌根中听到了什么真假参半的见闻,写几个字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

 

而真正实质性的威胁却来得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快。

 

 

Giotto宣布正式退位后的第三天晚上,第一桩暗杀事件就发生了。当事人在向他的守护者轻描淡写地讲述经过的时候,丝毫没有表现出因此而烦恼的迹象。而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来的G却在primo笑着转身之后,打量着宅邸门廊外一滩加害者的血,和浸没在血泊中的匕首与令人不禁寒颤的Larva面具[1]。

 

“所以说primo并没有看清来人的样貌?”事后雨月紧张地询问G关于这次失败暗杀的具体细节,而红发男人只是叹了口气,点燃了手中的烟草。

 

“就算他看清了,也不会告诉我们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G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他自己说,当时缠斗之中便扯下了对方的面具,而因为天色较晚,加之对方穿着带三角帽的斗篷,遮住了脸,便无法辨认了。我也让人查过这面具和留下的匕首,都是街边随处可以买到的地摊货。按理说就凭这种程度的敌人也不需要过于紧张,只是……”

 

雨月也仰头盯着斑驳的天花板,角落里的蜘蛛正无助地拉扯着破损的网。“只是,有了这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有很多人觉得自卫团初代首领的存在是个绊脚石。他们既然认定这个男人已为时代淘汰,便觉得何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当这群人数并不少的自以为有先见之明的喽啰们,斗胆向在位的首领提起此事时,以黑色火焰一般的暴怒与凶恶闻名的彭格列二世,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随后,所有持类似言论的人,都被以不可明说的理由调度到了或是荒无人迹的乡下,或是枪炮不息的战区。

 

然而总有些人憋着这一口气暗自不爽。

 

 

 

雨月揉了揉太阳穴。手中关于几起暗杀事件报告书的副本已经不知道被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可他还是没能从中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比起专业的杀手,这种街边随便就能找来的下九流才更难查。”他又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遍那个喜欢把全身都裹在黑色大衣中的男人的话,“我这边也会继续跟进线索,但是能查到哪一步就不知道了。”

 

他不是不明白前任云守的潜台词。这些人,就算当场毙命,从尸体上也找不到什么足以证明曾受雇于人的证据,更别提依着他首领的性格,大部分的行凶者都留着性命逃离了现场,从此消失在茫茫黑夜里。一昧地只想找到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人人都是抱着棒打落水狗的心态,煞费苦心地想要做取上将首级的幸运儿。他们在明处,不怀好意之人在暗处,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日本人将手中的文件甩在了桌上。

 

在做出不得已的终结的决定之后,连唯一所渴求的安逸退休生活,也变得遥不可及。

 

至少,在这个岛上,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突然朝利雨月想到了什么。他弯腰转动锁匙,尘封许久的抽屉被打开时发出吱丫的响声,伴随着腾空飞扬的灰尘,一股沁人的清香弥漫了小小的房间。

 

 

两天后,日本人拎着家乡酿造的清酒,登门拜访了一位老朋友。当神父摇着轮椅慢悠悠地把门打开时,他赶忙收起脸上的担忧,换上了为人熟知的微笑。

 

“要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纳克尔假装因为友人意外的登门拜访而愠怒,雨月也顺势接过对方的话头,“时间比较紧,就没来得及告知,还请见谅。”他先搀扶着对方在沙发椅上坐下,又从怀中的口袋里掏出一樽酒瓶和两只小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请您不要在意就是了。”而神父只是爽朗地笑了笑,表示就凭自己这副身体,再好的东西也无福消受了。

 

 

雨月决定在令人烦恼的沉默蔓延开来之前率先开口,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此番拜访的目的。纳克尔全程都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对方最后一个字眼落下也没有说话。

 

“在下知道您在想什么。”日本人低着头,偷偷攥紧了藏在宽大袖子底下的拳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希望要走这一步。”而神父却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能想到这么多,真是辛苦你了。”他微微欠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关于之前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真是究极地麻烦呐。”

 

“primo的态度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啊,他上次有来看过我一次,就在……那之后不久。”纳克尔把未说出口的字眼顺着无色的液体吞进了喉咙。“说实话,他怎么想的我是再明白不过了。把什么事情都当做是自己的责任,而真正关系到他本人的地方却偏偏不想让别人担心。”

 

话虽然这么讲,神父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埋怨的意味。“你还没告诉他你的想法吗?”

 

“在下是想先征求各位的意见。之前在下已经与G和阿诺德商议过了。”

 

“哈,能和他们两个人静下来谈,你也是究极地厉害呀。”雨月对神父有意而为的揶揄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两位都认为,在下的想法是可行的。只是中间的具体流程还需慎重安排。”

纳克尔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只要能保证primo的人身安全,就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轻轻把空酒杯放在桌上,“怕就怕,primo自己会不赞同。”

 

日本人皱起了眉头,“这一点在下还持保留意见。”“要是他真的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毕竟他还是我们的首领,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

 

雨月看着比昔日消瘦了不少的友人,有一瞬间仿佛感性的情绪突然占了上风。“在下会努力说服primo的。在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了之后,我一定会确保他日后的安全。”

 

神父发出了他标志性的爽朗笑声,“还要麻烦你了呐,”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腿,“我已经不中用了,这些事情还要请你们多费心思。”

 

前任雨守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而纳克尔却摇了摇头,“行啦,不能再喝啦,下午还有工作呢。”于是雨月也识相地站起了身,搀扶友人坐上了轮椅。当门被打开的时候,神父在他身后用布道一般温和的声音说道:“primo还要拜托你了啊。”

 

他转过身去,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纳克尔便挥着手,直到他的身影伴随着告别的声音,在越来越狭窄的门缝中完全隐去。

 

 

朝利雨月走出了几步,察觉到日光不知何时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仅有几缕阳光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从阴霾中探出。

 

是要下雨了吗?

 

方才他并没有告诉纳克尔,在同其他两位守护者商议这件事的时候,红发的男人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令人意外地陷入了沉默。雨月用余光注意到他落在眼罩上的手,却并没有开口点破什么。他在心里想着,并非每个人都可以理所应当般的接受现实,也并非每个人都有将过去抛在身后而前进的勇气。他甚至觉得,如果在Primo启程时,有不会现身为首领送行的部下,也是符合逻辑的猜测。而这一点是他自己,其他守护者,以及Giotto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雨月加紧了步子。前方是未知的陷进,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Primo那时候是否也如这样一般想的呢,在无路可走的绝境中到底怎样才能保全最重要的东西。

 

那么现在,请允许我们做出选择吧。请允许我们,履行最后的职责。

 

雨水终究会将一切名为过去的痕迹洗刷殆尽。

 

 

Base TearsWash away all Our Stains

这几天部下们都显得情绪高涨。这也无可厚非——自从彭格列一世宣布退位,彭格列二世接管家族以来,许多人都觉得外部的一个主要威胁自此就被完全消除了。毕竟在胁迫一世退位这件事上,他们家的Boss也暗中出了不少力,自然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Sivnora Vongola看起来就是个对家族事务不闻不问的人,而实际上目前大部分的对外交涉也是由他的副手负责的。

 

我们和彭格列依旧是同盟,并且有着同样的目标。我们两家联手便可以控制整个西西里,甚至整个意大利。

 

家族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除了雷莫。

 

所以在得知彭格列的前任雨守私底下邀他见面时,他并没有将此事声张出去,而是编造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借口,偷偷溜了出去。

 

 

约定地点所在的酒吧位于少有人烟的小巷中,木质的招牌已经腐朽掉一半,剩下的一半挂在门沿上摇摇欲坠。年长的加百洛涅推开门时,工作日的午后店内只有零散的几位客人,而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最里面位子里的友人。

 

当他慢悠悠地脱下外套和帽子,挂到门口的衣架上,又背着手踱着步走过来时,朝利雨月忍不住笑了。“您也真有闲心,也不怕被多管闲事的人看到。”

 

“说的好像特意在这种时候约我出来的您有多为我着想似的。”雷莫却显得满不在乎,仿佛这只是老友之间久违的小聚。“店里都是自己人,您不用担心。”“是你们的自己人还是我们的自己人?”日本人又轻轻笑了笑,“这么久没见,您还是没怎么变。”

 

雷莫向招待挥手,看了眼对面的同伴,见雨月只是摇了摇头,便只给自己点了杯杏仁酒。

“所以,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在信里说?”等招待走远后,雷莫将凳子拖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雨月盯着男人的深褐色眼睛,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而意大利人明白,对方一定不会让自己等太久。

 

 

“那么在下就开门见山了。”雷莫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店内简陋的装潢。在听到“需要将彭格列一世暗中护送至日本”时,他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惊讶。“你愿意与我分享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在下还以为您对现状一清二楚呢。”朝利雨月就是这样的男人,哪怕情况再糟糕再令人坐立不安,他也仅仅会端正地坐着,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雷莫扔下酒杯,歪着脑袋,抬起眼睛。

 

“我的确听说最近有几起针对自卫团前首领的暗杀事件。”男人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木制的方桌,“但是你可千万不要以为,那些是我们授意的。”

 

对方看起来并没有被雷莫故意摆出的气势吓住,“在下当然不会认为那些低级的手段会是像您做得出来的,”前任守护者甚至没有改变坐姿,“然而,相信身处像您这样位置的人,也没办法对手下的作为无所不知吧。”

 

雷莫在对方开口之前早就想到了。事实上,自从彭格列事发之后,每个家族中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想要乘机讨点便宜,加百洛涅也不例外。他不是没有听到风声,手底下的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把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他们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身为上司的自然能猜到几分。而自从雷莫被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调去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闲职,他对部下的掌控能力就弱了不少。

 

于是加百洛涅的现任法律顾问选择了沉默不语,而这一切都被朝利雨月看在眼里。

 

“在下知道您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

 

“我会帮你。”

 

雷莫抢在对方的句号落下之前开了口,雨月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往常一般的神态。

“只是,为什么您会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仅仅是有几面之缘的我?”

 

 

其实并不需要朝利雨月的解释,雷莫自己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首先是不能再糟糕的事态,让一世的守护者们认为,除了将他们的首领送出这个危机四伏的小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而在这样的事态之下,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大活人偷渡出去,不仅在物质上需要创造足够的条件,背负艰巨任务的人还需要对敌人的动态了如指掌,如此才能抓住唯一的时机。

 

 

“所以在下认为,您是最合适的人选。”

 

“哪怕你对我其实算得上一无所知?”

 

“哪怕在下对您一无所知,在下也知道,您有完成这项任务的资格,也有接受这件重担的理由。”

 

 

加百洛涅杯中的酒已经喝完了,半透明的玻璃杯反射着昏黄的灯光。他对乔凡尼·加百洛涅并非怀着二心。他打心底里尊重这个男人,欣赏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远见和胆识,也敬畏他连直属部下都瞒得滴水不漏的谋略。然而仅仅是有些时候,雷莫总会觉得,在这条路上,他与自己的兄弟并非总向着同一方向前进。

 

 

从酒馆溜回基地的时候,雷莫很不巧地迎面撞上了自家Boss。正忙着一边整理腰间那一排叮呤咣啷的武器,一边应付着身侧喋喋不休的下属,乔凡尼一眼看到从外面匆匆赶回来的雷莫时便停下了脚步。

 

“您这是要出去吗?”雷莫看透了首领的意图,便选择了率先开口。

 

“啊,要和彭格列谈谈接下来领地划分的问题。”乔凡尼盯着雷莫,突然笑了,“本来塞维里诺要代劳的,我想了想还是自己去吧,毕竟是关系到家族今后的事情。”

 

“您的伤刚痊愈,要尽量避免过度劳累才是。”加百洛涅在过去的这场战争中的角色,远不仅仅是坐山观虎斗而已。在他得知首领在与彭格列守护者的战斗中负了重伤的事实时,雷莫并不感到惊讶。若是有能让这个男人豁出性命去争夺的东西,定是他本人的野心和荣耀。

 

带有火焰加成的子弹打中了一侧的肺部。通过及时抢救才保住一条命的乔凡尼在醒过来之后得知基里奥内罗家族担任仲裁方,Giotto Vongola主动退位的消息时,露出了可谓是发自真心的笑容。雷莫明白,若是这场战争可以有称得上是胜利者的存在,那只会是加百洛涅。

 

“不过是履行首领的职责罢了。”这个男人终于是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目光相遇,下位者感受到了源于自己灵魂某一角落的灼烧。

 

“辛苦您了。”雷莫微微低头示意,便想往里走,他名义上的弟弟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圣维托罗卡波的海滩上捡到了偷跑出家门却迷了路的我。”

 

雷莫不明白乔凡尼突然提起往事的用意,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是的,我还记得。我把您送回家之后,老爷十分高兴,便允许我住进庄园,还给了我加百洛涅的姓氏。”

 

“老爹是看在你年纪与我相仿,却没亲没故,四处流浪为生,就想让你有个依靠。”晚秋的夕阳散发着些许凉意,乔凡尼抬起手在眼前,遮挡着从一旁窗户上透进来的金色余晖。“那一天晚上,我们坐在白色的沙滩上,仰头便是繁星。”

 

雷莫仿佛嗅到了海边沙石的咸湿气味。“看起来您今天心情不错,还特意提起这些事情。”

 

乔凡尼笑了笑便转过身去。

 

“那一天的夜空,希望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很多年以后,孤身一人的雷莫走下蒸汽渡轮。某一个寻常午后,身为首领的兄弟突然递给他一叠文书,其中夹着陌生的身份文件和一张尚未使用的船票。他即刻就明白了,以乔凡尼的为人,能留他一条性命已经是莫大的宽恕。“我听说雾都的女人不错。这么多年也辛苦你了,不如早点成家,也有个寄托。”雷莫想说一直以来自己的寄托从来都没有变过,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下去。他只是恭敬地鞠躬,逃一般地离开了基地。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直视乔凡尼的眼睛,他不敢也不想知道那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情绪。

 

在他第一次踏上不列颠的土地时,雷莫突然想起多年前和年轻的彭格列首次会面,男人金色的眼瞳好似燃烧着不熄的火焰,却又仿佛波澜不惊的深潭。名为命运的无形机器自此将他推向无法回头的深渊,而彼时加百洛涅年轻的干部却只沉醉于某个年少时的午后,与那位小少爷一同在庄园逗弄格罗安达犬的场景。

 

如此欢欣,如此天真。

 

 

【Obstinate Sins, Faint Repentance】

父母亲大人膝下,谨禀者:

儿离家已有数月,不知家中尚好?日前听闻朝廷之上主张公武合体之言论甚嚣尘上,而今和宫亲子内亲王已降嫁于将军,可见今上天皇并无倒幕之意。望父亲兄长,凡事多加小心言辞,切勿为朝中小人捉住把柄以致引火烧身。

儿此西行,为友人悉心照料,诸事均好,请父母兄长放心。友人心胸宽广,眼界开明,确是予儿诸多教导。与如此有勇有谋之人共事,儿亦倍感欢欣。惟思双亲年齿渐高,儿在千里之外,有缺孺子之职。伏望训令小妹,俾知料理家务,以补乃兄之过。

敬叩

禔安

儿朝利雨月 文久二年二月

 

父母亲大人尊前,谨禀者:

因公务繁忙,少有空闲,久未通信,甚以为歉。

儿尝谓,现今已至异域之国,已识有志之士,便可施展拳脚,实现抱负。可曾想到,梦与现实间竟有如此之差别。友人曾言,固于所信之事物,终日可实现理想。谁知今日,理想竟如此遥不可及。同伴间因其将进与否而生争端,只见周遭弥漫不安之气息。儿为友人之失所苦,亦为群争之患所忧。

幸者,今争端已平息。表面之和平,抑或深层之骚乱,亦无从得知。然,和平终至。吾等将以退为进,望化解矛盾,重归挚友之情。

乘此机会,儿得以告假归乡。友人故属,勿念及公务。儿即日便出发,今一切安好,烦请父母兄长切勿挂念。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恭请 

福安

儿朝利雨月 文久二年六月

 

父母亲大人膝下,叩上:

频繁来书,如有叨扰,还望父母兄长宽恕。

前书,儿曾谓,不日便可归乡。然今突发事变,儿为急召,不得已速回。今儿于归途中作此书,至父母兄长得书,盖吾等已面临万分严峻之事态。

友人分路扬镳,儿十分痛心。惟于事至不可挽回前,减冗流血牺牲。吾等今求吾所信也,然儿始疑之,若信之者立于不可救之失也,则是信实有其义乎?

归乡之事延误,匆杂书复,歉甚愧甚,见谅。

敬叩

儿朝利雨月 文久二年八月

 

 

【Confession】

我盯着手中发黄的三张信纸。当然我是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的,只是单纯的好奇,自家老爷为什么会拥有这样古怪的收藏。

 

“你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一直端着茶杯,坐在扶手椅上的老爷突然发话了。我被吓了一跳,手里单薄的纸片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向你展示我的收藏,没想到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古董器皿,而是几封旧信,让你这么投入。”雷莫老爷大约六十出头,然而看上去却仍是身体强健,双眼有神,花白的卷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这几年来,我虽然负责照顾老爷子的日常起居,却对于他过去的生活知之甚少——我只从道听途说中知道,年轻时候的雷莫曾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是更加具体的细节我便一无所知了。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权力的漩涡,为什么会跑到海峡这边的岛上靠收藏来自全世界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度过余生,为什么会从整天和枪支弹药打交道变成现在一天到晚离不开他那一杯茶——我以为只有这岛上的人才会对茶叶如此狂热。

 

于是我总是对他毕恭毕敬,生怕那句话便戳到了他老人家的逆鳞。我想象过每一次自己可能的死法,要知道,都不是令人愉快的那种。“不好意思,老爷。我只是看到了这上面的文字并非来自本国,就多看了几眼。”而今天老爷子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抿了一口茶,“是一位异国的友人赠与我的,算是临别的礼物吧。”

 

雷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他注视着我,那令人无法猜透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想听一个故事吗,我的孩子?”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老爷子用他那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讲述了一个真实性十分有待考证的故事。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时常过度的词句修饰,还是此时窗外下个不停的雨,让我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所见之处即为黑暗,只有存在于耳边的叙述者成为了我唯一与世界接触的途径。

 

雷莫的故事是关于一群年轻人,凭借少年时候的理想,守护一方土地。年轻的首领借助于自己强大的力量和灵活的处世之道,惩处恶人,保护家族。

 

“那他们是不是就是当地的守护神了?”我听得入迷,不自觉地便把心中所想的问题抛了出来。老爷子笑了笑,“从未有任何人自诩为神明。”

 

年轻的守护者们,之所以会心甘情愿聚集在首领四周,除了被他的个人特质所吸引,更是因为他们共同的理念。他们要从这个被创造出来的黑暗面里打碎黑暗,让光透入缝隙中。

 

所有人都相信,属于未来的时光紧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至少在那个事件发生之前。

 

 

“那个事件?”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如每一个令人欲罢不能的精彩故事一样,在美好的开端之后,总会有令人猝不及防的意外,打破安稳现状的天平。

 

老爷用眼神示意我茶杯空了,我便起身,端起茶壶。雷莫不紧不慢的讲述,伴随着流水划过优雅的弧线落下的清脆响声,缓缓拉开了序幕。

 

 

一位美丽的灵魂陨落了。受尽折磨,于烈火中永远地消逝了。失去所爱的有情人痛不欲生,而在他怀抱着爱人冰冷的躯体时,他从炙热的火光中读懂了,悲剧的种子早就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生根发芽了。

 

他埋怨首领,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放过敌对势力的余党,如今就不会遭人报复,无辜者也不会因此沦为亡魂。而首领只是在他歇斯底里地爆发之后,沉默地摇头。

 

“首领是觉得自己没做错吗?”

 

“恰恰相反,首领认为是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了悲剧的发生。”雷莫在喝完一口热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他却依然坚持当初自己的决策,放过敌对者的亲属们。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底线,而现在恰恰是他的底线给同伴带来了不可言喻的痛苦。”

 

我歪着脑袋,老爷子所讲的首领的烦恼貌似和我们的生活所去甚远。在我的日常里,需要纠结的无非就是,今天给老爷泡红茶还是香草茶,佐茶的是英式松饼还是水果塔。

 

而雷莫似乎完全沉浸到自己所讲的故事中了。茶杯中热腾腾的水汽不停地往上冒,窗外丝毫没有停止迹象的雨还不停地敲击着窗户。我透过弥漫的水汽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和依然锐利的眼神,耳边是雨声衬托下他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腔调。

 

 

在那之后,那个男人和其他守护者和同伴之间,依旧维持着同往日的关系。每次会议他会一如往常地迟到,开会的时候会抱着手一脸满不在乎地打量着四周,在走廊上遇到他的时候,偶然还会被他的几个过分的玩笑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看起来很正常。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况,是正常得过了头。有人担心他是因为情人的死受了刺激,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他——不如说平常时候他就已经是让大家敬而远之的存在了。首领也五次三番地想要和他谈谈,每次却都被对方随便打发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正当大家以为可以慢慢步入正轨的时候,暗地里却有更大的阴谋在偷偷生长。

 

黑暗早在众人察觉之前就降临了,且其名为永恒。

 

 

战争开始了,革命之火席卷了岛上的每一处土地。怀揣理想的年轻人们当然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线。他们的势力也借此机会不断扩大,力量不断增强。而就在这时候,首领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

 

他说,我们不能继续扩张下去了。

 

他说,家族不应该成为战争的武器。

 

“但是肯定会有人反对的吧。”雷莫用手示意我坐下,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他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了,悲剧的种子早就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种下了。”

 

以那个男人为首,家族中的大部分都反对首领的决策。直到先驱者的受难,革命征程的受阻,他才低头退让——当然,是表面上的。

 

紧接着的是令人不安的短暂的和平。

 

不久之后,首领发现,“那个事件”中的敌对者的亲属们,正被暗中处决。家族之名已经与肮脏的鲜血与不洁的死亡挂上了钩,首领自然是无法坐视不管。

 

然而哪怕他多么不愿相信眼前所见,也无法说服自己,始作俑者不是那个男人。

 

 

背叛者。

 

其他守护者认为应该尽早下手,惩处玷污家族之人。而首领却始终坚持,要给对方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

 

“首领难道不恨那个背叛者吗?”我鼓起勇气,仰着脑袋向老爷子发问。而雷莫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一种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后来在我听完了整个故事之后,我才明白,那种情绪应称之为悲悯。

 

 

直到那一次,在背叛者杀害敌对余党亲族的现场,首领破门而入。眼前满是生命徒劳挣扎的痕迹,首领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问对方,为什么要屠杀无辜的生命,为什么要陷害自己的友人和家族的同盟。

 

而背叛者只是满不在乎地擦掉了武器上暗红的血迹。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说,我相信你会明白的,毕竟你我都是杀人凶手。

 

言语不能解决的争端终于以武力的形式爆发。当然,背叛者的实力始终不敌首领。他落败了,正当他以为这是最后一击的时候,他的首领却退后了。

 

真可惜啊,他笑着说。

 

你走吧,金发的男人站在阴影下,语气与平常并无区别。

 

“你觉得,首领为什么会这么做?”雷莫老爷突然问道,我被吓得一激灵,赶忙整理了一下思路,结结巴巴地答道:“因为……因为他是看在往日同伴的情分上……才放过背叛者的?”

 

老爷子端起茶杯笑了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

 

“这个故事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其中的前因后果,作为旁观者我们都不过只是在妄加揣测罢了。”

 

真相怕是早已随着当事人一起,消失在荒山的风雪中了。

 

 

背叛者最后一次在自己的首领面前跪下,乞求首领退位。这样做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正如你所期望的那样。他的声音在漫天尘土的掩饰下显得模糊不清。而首领却只是转身,留给往日的守护者读不懂的沉默。

 

在这之后,虽然首领没有任何指示,但是家族的守护者们都知道,随着背叛者的正式脱逃,家族已面临着不同于往日的危机。

 

其中的一位,是首领的儿时玩伴,和首领一起长大,对友人兼上司的想法心知肚明。他理解首领担忧同伴,不想让这件事波及他人的做法。但是为了家族的安危,他决定此时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红发的守护者瞒着首领悄悄召集了远在各地的其他家族成员,其中包括有正打算回异国家乡探亲的同僚。

 

 

“各路角色已经到齐,舞台正式拉开序幕。”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时候,雷莫杯中的茶也见了底。我连忙起身。倒茶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老爷,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之后的故事,留到下次再讲吧。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老爷子慢悠悠地站起来,揉捏着肩膀。“今天就到这里,你去准备晚饭吧。”

 

于是我朝他微微鞠了一躬,随后向门外退去。这时,我满腹的疑虑中,最大的那一个,突然毫无防备地跳出了来。

 

“老爷您是,如何得知这个故事的呢?”

 

雷莫并没有露出怒色,只是背着手站在窗边。“是一位友人告诉我的,”他缓缓说道,“我以为那一次只是偶然相遇的点头之交,谁知日后竟能于危难之中助他们一臂之力。作为回报,那位身穿奇异服饰的异乡人便把这故事,连同因事后与家人断绝关系所以被退回的信件,一同送给我了,算作纪念。”

 

“这么说来,这其中的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了?”

 

前黑手党干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真的,我的孩子。”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仿佛眼前仍是一位而立的青年,“当时我得幸和这位首领有过一面之缘。我认同他的理想,也同情他的境遇。所以在一切都结束之后能替他隐藏身份,暗度他乡。”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雷莫·加百洛涅弯腰执起他的茶杯,其上金色的家纹映着晃动的烛火。屋内陌生的寂静让我注意到,雨早就停了。

 

“但是,年轻人,请记住,我所讲述的一切都已经属于过去。遗憾也好骄傲也罢,任何刻骨铭心的事物和情感如今都已不复存在。”说罢他又转过身去,我识相地离开。

 

 

我并没有问我的主人,既然他认为所谓过去即是现实的虚空,任何可能性都荡然无存,他又为何要将这样的仅仅属于过去的故事告知我。作为讲述者的雷莫从中得到了什么,作为倾听者的我应该如何应对,这些问题我一时半会还找不到答案。但是我并不感到焦虑,正如老爷所说,过去的故事永远停留在只属于历史的时间,正如怀表的指针不停地奔走,而其上的印痕始终存在。对于那段故事的经历者来说,他们的时间已经消逝了。而故事和历史本身仍旧存在着,于后人的讲述中获得重生。

 

我独自穿过走廊,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

 

不列颠迎来了又一个没有余晖的日落。

 

 

-END-

 

注:

[1] 威尼斯面具中的一种,“Larva” 也称之为volto面具,主要是白色,具有威尼斯的代表性,通常配合与三角帽和斗篷。“Larva”一词有可能来自拉丁语“面具”或者“鬼魂”。“Larva”的构造可以使穿戴者不用摘下来就可以自由呼吸和饮水,保持穿戴者的身份不可知。

[2] 插入语选自法国诗人夏尔·波德莱尔的诗集作品《恶之花》’Au Lecteur’ 致读者, 1857 First Edition with 100 Poems,English translation from https://fleursdumal.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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