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尽头即是我们再聚之所。


这里是彭格列初代家族补完的主页,记录那些于原初光阴中未尽的记忆。

企划现已完结,之后可能有彩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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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宝中心】惊雷

与《Reminiscence》联动,关于蓝宝的犹豫与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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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配。”

他笑着说。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瞳是黑色的。真是奇怪,明明是金发,瞳色怎么会是黑的呢。

明明认识了这么久了,我怎么会直到现在才发觉。

 

【蓝宝中心】惊雷


善后让大家一整晚都没合眼,等到第二天的午后,清点伤员及战斗损失等程序才告一段落。针对重伤者的救治正有序展开,其余还能正常行动的人们也都投入了下一阶段的工作。

战争还远未结束。

最近发生的事情差不多要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了。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Sivnora不是Primo的兄弟么,既然是亲人,大家为什么不能坐下好好谈?

和Sivnora那位娃娃脸部下的战斗,虽然我也没怎么受伤,但要说一点都不累,那是骗人的。讲实话,我对正经的战斗啊什么的根本不在行,也只是跟着Primo的这些日子里慢慢习惯起来的。让我还能在这里忍受血腥气的唯一原因就是我对Primo承诺过,会承担起雷之守护者的责任。所以此刻,在彭格列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么说应该毫不夸张),我告诉自己,不要逃,像其他人一样,做你该做的事情。

这么想着,睡眠还是逐渐侵占了头脑,本大爷几乎要在医疗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睡着了。然而没过多久却被某人的推搡吵醒了。我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原来是神父。

“干什么呀?本大爷现在可没有工夫给你做心理辅导。”我伸了伸懒腰,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神父的神情和语气都异常严肃,一瞬间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刺激。我没搭话,盯着纳克尔的眼睛,等着他开口。

“我的指环,目前放在圣玛利亚教堂地下的圣坛之中[1]。因为平日里和教徒见面时戴着不是很合适,就暂且放在那里。”他的表情告诉我这并不是个玩笑。“哈?你说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随随便便就放在……?”“并不是随便放在那里的!圣坛本是放置信徒遗骨之空间,是信者和主交流的……”“好了好了本大爷知道了,”真是的,这个人一开始唠叨就真的不分场合根本停不下来。“那……这跟我又什么关系?”我渐渐觉得接下来不会有空闲让本大爷补充睡眠了。

神父先生坐了下来,全身却还是紧绷绷的。“Primo的命令,让我们两个和他一起,调整状态以后立即前去收回指环。”

脑细胞还在处理接收的信息,我的表情大概有些呆滞,纳克尔看着我,叹了口气,又开口道,“乔凡尼·加百洛涅抢走的彭格列部署图中注明了晴戒的所在位置——这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以防万一,但现在反而成了定时炸弹。目前如果再被敌人抢走一枚戒指,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我这回事?”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被隐瞒的感觉真是不好。纳克尔无奈地看着我。我摆了摆手,算了,要忍耐,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神父离开之后,我深吸一口气便从床上翻身下来。钟表不等人,现在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使我充分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即使这样我也明白,此时此刻我手中紧握的不仅是保障自己的武器,也是同僚的性命与家族的未来。被首领信任,被同伴托付,我不会让这些久经时日才建立的羁绊沦为敌人刀剑下的牺牲品。

装备整理完毕后,我便前去与首领汇合。路过隔壁医疗室,和里面的G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顶着巨大压力,所以听到他针对本大爷的讽刺挖苦,我也就没这么在意了。

 

现在,我们在赶往教堂的路上。我看了看一旁的纳克尔先生,他一直盯着前方,眉头皱得紧紧的。我的另一侧是洛里斯急促的呼吸声。

要是你没有来就好了。直到此刻我依旧心存侥幸,但每向前踏出一步都仿佛去往那不可避免的真相。

脚步声在石子路上回响,惊起了沿途的飞鸟。也不知是我焦虑过度,还是这一路的氛围过于紧张,我总是会注意到些奇怪的事情。

“嘿,你们觉不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啊?”洛里斯给了我一个生动的白眼,而纳克尔只是轻声说大概是什么动物之类的。我挠了挠头,在心里默默埋怨自己沉不住气的老毛病。

至于为什么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说起来我还有点,不,十分生气。

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还在我眼前晃悠,像是我家老宅里我阴魂不散的老爹一样。Primo和他的那个巨人堂弟,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boom,目光对决。虽然算不上好哥们,但是我对那个看起来超可怕的“篡位者”(虽然我并不认为他会成功。Sivnora的目的曝光之后我就偷偷这么叫他了,不能被Primo知道了否则会被骂的)也不是没有好感。毕竟托他的福我曾经得到过一瓶白品乐[2],“只是顺路”,他是这么说的,但我还是蛮感谢他的。所以直到不久之前我都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而他的背叛,让我发现,有的时候人的信任还真是廉价。

无论本大爷再怎么相信自己的直觉,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拦路的家伙带着货真价实的杀气。我拽着洛里斯的衣角让他快走——Primo之前说这是他需要亲自处理的事情,我们不必插手。

我当然相信我的首领,但此时此刻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接下来是否会有其他的战斗,是否会出现我不得不独自对抗强大敌人的场合。紧握武器的手无法控制地发抖,我想到出发之前未曾对首领说出口的话:

“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守住指环的。”他确实是信任我的,一直如此,哪怕我是最弱的最不值得托付的,我对此深信不疑。紧迫的时间不允许我用长篇大论来证明自己的觉悟,而尽管如此,尽管之前的每一次任务他都将我看做和其他守护者等同的存在,唯独这一次尚未作出的承诺让我感到无比的不安,仿佛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后我将再也无法站在他身边。

此时太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下,光明和温暖在逐渐消散。不是个好兆头——我努力不去这么想。

我的首领曾有一次让我失望吗?所以,我绝不能辜负他。

赌上我彭格列守护者的名义,至少这一次,这一次不行。

 

立有十字架的尖顶孤独伫立在海边。越来越接近我们的目的地了,隐约可见教堂门口有晃动的人影。

一开始我却并不感到意外——圣玛利亚教堂不仅仅是神父的大本营。前段时间大大小小纷争不断,本部暂时没有更多的场地来收留伤员和其他设备,就在必要时让神父以“当日需要修缮”为由请走信众,征用了这所教堂作为后勤医疗中心。但是在和Sivnora的战争正式爆发之后,为了缩短战线,教堂中的人员都转移去了基地,不过目前应该仍有家族成员负责监督扫尾工作。

我定神看了看门口的人,心中暗自叫了声糟糕。

两个高瘦的身影背对着落日余晖。其中一个,是那个叛徒,那个背叛了家族的人。

我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吗。

不,还没结束。我和神父快步上前,斯佩德看见我们后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

该死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也许对方现在还没有得手。哪怕指环已经在他们手上,再抢回来不就好了。

以前我只是觉得幻术师的性格很恶劣很烦人,艾琳娜小姐去世后——上帝保佑她——我还一度觉得他挺可怜的。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逐渐意识到,这个人也许真的是魔鬼吧——不带隐喻的那种。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魔鬼开口说话了,我用眼神示意纳克尔留心保护洛里斯——对于没经过几次实战的他来说,这样的场合可能过于艰难了。从对手的语气中我猜测,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进教堂寻找指环,这使我们占了先机。

“想要得到指环,除非你们从本大爷的尸体上踩过去。”我用上了我所知道的最凶恶的话,而斯佩德只是夸张地笑了笑。“哦呀,那可真是吓人。”他根本没把本大爷当回事儿,这让我气得要命。“嘿神父,护着点洛里斯,本大爷要大显身手了。”纳克尔显然对于我的实力放心不下,他刚想开口便被我打断了:“我都在Primo面前说过啦,你可以不要客气地依赖我啊。”[3]

神父并不想同我过多争论,便点了点头,和洛里斯站到了一起。

我转过身,摆好架势,对面的人还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话先说在前面,本大爷可不会手下留情。”

“Nufufu,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突然我身旁猛地传来一声呻吟。

“期待你之后的表现。”

我转过头去,心中的怒火和勇气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纳克尔先生护在胸前的右手上赫然出现了刺眼的伤痕。

滴答,滴答。血不断地往下落。

血滴的来源是一把匕首,银的刀刃折射着殷红的光。我逆着那红色的纹路向上看去。

洛里斯。

滴答,滴答。生命的倒计时。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我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冰冷的夹杂着血腥味的空气毫不犹豫地灌进来。在上帝面前我被剥夺了言语的能力。我看着洛里斯,又或者他并不是洛里斯,只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恶灵——仿佛这样想能减轻我的窒息感。我看着他,而我的脚被名为震惊和恐惧的镣铐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别那样看着我。”恶灵开口说话了,然后朝我走来。在那一瞬间我想逃,逃离我昔日的朋友,如今的敌人,逃离这残忍却现实的真相。

“蓝宝,”

突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人的声音,Primo,我的首领。

“我知道我可以把家族拜托给你,对吧?”

“我知道我可以把我的同伴,我的信念托付于你,对吧?”

 

我当初,是为什么要加入自卫团呢?

 

“是的,我的首领,我在此宣誓,我将为了彭格列和他的事业,献上我余生的时光。”

 

我打碎镣铐,冲了出去。

 

愤怒使我失去了合理选择出击的能力。仅仅凭借本能向叛徒挥舞着拳头,我惊讶于自己口中发出的嘶哑吼声。洛里斯挡住了我盲目的攻击,他毫不犹豫地用膝盖顶向我的腹部。痛楚在一瞬间传遍五脏六腑,我像布偶一般被推出去。

纳克尔扶住了因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我。他手上流出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角。

我抬起头,看着教堂门口的人影。也不知道是被泪水还是汗水模糊了视线,我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身形。那些影子像极了只在夜晚出现于小孩子噩梦中的怪物,在墙壁上伸长,扭曲。指甲嵌进手心里,很疼,提醒我这是白日的现实。

 “……为什么?”我终于从嗓子里挤出这个词,仿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气,而我的声音陌生得好像另一个人。“Nufufu,洛里斯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是吧?”靛色的恶魔还在笑。旁边的另一个影子上前走了几步,我胡乱地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水渍。

是洛里斯,他终于做出了他的选择。

我不是没有得出答案。但那个令我忧虑,甚至恐惧的答案被我扔得远远的。我宁愿在思维的迷宫里绕来绕去,也不愿拾起那个不断引诱着我的钥匙,打开面前的门。我对门外的世界感到不安、害怕,我十分清楚门外就是真相和结局,但我一步都不想向前。

而我没有选择。从洛里斯主动要求参与这次行动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选择的权利在他,不在我。只不过,我也好纳克尔先生也好,我们都明白会有不得不面对结局的一天,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临得如此之快。

 

我站了起来,膝盖还在打颤。当终于把目光固定在洛里斯身上时,我仍旧希望他能说出“不,我是被迫的”“这一切都是斯佩德的阴谋”这样的话。

“是的,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可是他没有。

“从一开始我和你们就不是什么同伴,我一直都为了Sivnora,我的首领,而工作。”他这么说着,就好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轻松。我的眼泪已经干了,在脸上留下两道痕迹,风吹过还火辣辣的。我想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怎么对得起其他人,你怎么对得起Primo。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是看着他,感到血液不断地上涌。我的手在抖。

“都说了不要这样看着我!”洛里斯的声音突然拔高,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他要冲过来了,赶紧后退了半步。

“呵,现在知道怕我了吗?也是,像你这样没经受过风浪的小少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值得称赞了。”他冷笑了一下,那样的表情不是我认识的洛里斯。“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做么?斯佩德说的对,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你的首领,他……”他突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是个好人,”似乎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沉默,洛里斯再一次开口了,“但是他看不清形势,看不懂这个世界。他以为凭着他的仁慈他的善良就能让这个世界变好,但那只是痴人说梦……”

“不是这样的!”言语突然从我的胸腔里爆发出来,一并而出的还有无法抑制的愤怒。“不是这样的,我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徒劳,没有他的话根本不会有彭格列,没有他的话就根本不会有……”

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我。

“真是愚蠢!”愤怒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我停了下来,准确来说,又一次被吓蒙了。洛里斯看起来和我一样激动,他好看的脸涨得通红。“所以说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你明白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像我们这样从底层的垃圾堆里一点一点踩着尸体爬上来的人,为了生存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扯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笑容。“你看,那个人平时那么护着你,有什么事都瞒着你。他一定根本不信任你吧?”

不,不对。

“你刚才主动冲过来还挺令我惊讶的,但是连我这样的角色都干不掉,也真是无能。”

停下,别说了。

“你不配当彭格列的守护者。”

“你根本不配。”

我看着他的眼睛,这太奇怪了,我怎么会直到现在才发觉呢?

 

我感受到了神父放在我肩上的手。他想要安抚我不要被敌人的言语引导情绪。

我当然明白现在要紧的事情是什么,不要小瞧本大爷啊。同伴也好敌人也好,现如今并没有留给我时间来缅怀过去。我们的理想只有一个,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Nufufu,交流感情的时间就到此为止了。”一直在看戏的斯佩德终于开口了,我从他的眼神里根本无法读懂他的意图。不如说,我一直都没能看懂过这个人,以前的同伴也好,现在的敌人也好,他对于我来说就像一团浓雾,未知得让人恐惧。

“我想把这件事做得简单一点,对你们也好,对我们这边也好。”暮色与雾气同时弥漫开来。“所以,不如你们现在就可以把指环交出来了,这样也省得动手的麻烦。”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我对于自己后知后觉的愚蠢有些生气了,想必Primo被拦住也是因为这个吧。我举着盾,挡在我和纳克尔身前。“别说笑话了,怎么,怎么可能交给你,本大爷刚才说过了,”我努力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除非你从本大爷的尸体上踩过去!”“Nufufu,勇气可嘉,不过你可要仔细考虑好,你的同伴可是撑不了多久了哦。”我很讨厌他的腔调,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看了看纳克尔,不明白是什么支撑他站起来,是他的所谓神明吗?

就在这个时候神父突然开口对我说:“……指环。”“啊?”他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样。“快去拿指环,别让斯佩德发现了。”指环……对了指环!我把惊呼压回嗓子眼,真是太傻了。但要是我现在去拿指环,“那您怎么办?”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依旧直视前方,不让对手察觉我们的交谈。“不要管我,圣坛在教堂里右手边第二个楼梯下面,你拿到了指环就赶紧从后门走,和别人汇合之后让大家做好准备。”纳克尔的声音很平静,我在想他平时是不是也用这样的声音为居民们做礼拜的。他用那样的声音告诉我让我不要管他,让我放任他在这里然后自己以一个逃兵的身份溜出去。怎么可能?一直以来都是打头阵的本大爷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我努力装作不介意的样子,“哈?开玩笑,本大爷怎么能让你在这被人当沙包打?”“别小孩子气了!”我忍住回头的欲望。“你知道没了指环意味着什么吗?”本大爷当然知道了,那意味着我们失去了自己的身份,意味着我们至今的战斗都是徒劳,意味着我们和那个人的约定将永无兑现之日。“可是你知道我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那意味着你会死。

海风带来咸湿的味道。不远处波涛起伏,如同每一个平常的夜晚。今天就要结束了,而今天之内我不希望再失去一个同伴。

纳克尔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勉强的笑意,“别担心我”,他说着,一边缓缓用绷带缠住了右手上的伤处,“别看我平时干的是文职,要认真起来可是究极地厉害哦。”不是我不相信他的实力,在这种三对一的状况下不管怎么样都会让别人担心的吧。可我又想到指环,想到和Primo的约定。我明白,我也好纳克尔也好,我们都已经发过誓,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人,而是为了那个名为彭格列的共同理想而战斗。

“我现在,可以依赖你吗?”

“当然了。”

我不配吗?也许吧,自己的实力比起其他守护者来说还差得远呢,这一点我不是不明白。然而至少现在这个名号还在我头顶上悬着,至少在今天结束之前我还需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斯佩德还带着令人不安的微笑看着我们这边,此时我才发现他身边的另一个人。不是洛里斯,是另一个,穿着斗篷带着大兜帽的人——因此我看不到他的脸。奇怪的打扮,是死神吗?是来收割我们的灵魂的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慢慢地后退,一步步,逐渐退进了教堂的阴影里,敌人的表情已经模糊不清了。我看着纳克尔的背影,向那些管他存不存在的神明祈祷,希望他能坚持到我带着“救兵”过来。再次深呼吸,然后猛地转身,以本大爷这辈子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没事,死神还在我身后。

右手边第二个。我跌跌撞撞地跑下去,几乎要直接滚下楼梯了,落地之后毫不犹豫地踢开唯一一扇门,隐隐绰绰的烛火并没有赋予这间小室足够的光亮。我曾经是很怕黑的,也恐惧狭窄的地方。小时候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捉迷藏,我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他们却在我藏好了之后便消失了,留我一个人在阴暗潮湿的贮藏室里躲着瑟瑟发抖。顺便一提,那一天我在那个充满了霉菌气味的房间里呆了四个小时,直到被前来放东西的佣人发现。可怜的小蓝宝,我这么想着,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在这种时候,我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些无趣的童年的日常呢?

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我四处看了看,房间中间放了一口石棺。神父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墓室。抱着“里面肯定是空的”这样的愿望,我挪动脚步,慢慢接近这屋中唯一一个肉眼可见的物体。缓缓绕了那玩意一周,我依旧没发现可以称得上“指环”或是能放置它的容器,除非……上帝呐,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算了,要忍耐,等回去了一定要和神父好好理论一下,这简直是……对指环的不敬。我估计了一下它的重量,用力推开了石棺的盖板——不管谁曾经或者现在躺在里面都请原谅我的过错我不是故意的全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事后我想,那时自己居然没有担心那里面会有什么机关,该说我莽撞还是神父太善良。

棺材里面没有木乃伊或者吸血鬼,只躺着一个小木盒。我松了一口气,还不算太坏。

当我伸手把木盒拿出来的时候我的力气和勇气都恰到好处地用完了,还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熟悉的轮廓闪烁着令人心安的光。

理所当然,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于是合上盖子,紧紧攥着承载着一切希望的小盒子,转过身打算离开这个充满污浊空气的房间。

这时我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

那个有着恶魔之名的男人。

 

为什么?

“你……”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盯着他看,并不能确定这到底是本尊还是他又一个恶趣味的玩笑——虽然十分不合时宜。

“Nufufu,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皱着眉头看着他,偷偷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斯佩德看上去并不游刃有余。原本整整齐齐的冬菇头已经不复存在,刘海乱糟糟地堆在前额,衣角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糟了,纳克尔。

“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里世界生存法则第一条,不要接受恶魔提供给你的选择。虽然心里怕得要死,我还是努力没有移开目光,试图捕捉到他进攻的讯号。

“保护指环。”我不希望那是我和纳克尔先生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他虽然有的时候挺让人无语的,但我还是非常尊敬他的。他说的对,他也是个守护者,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但是既然斯佩德在这里那就说明……我摇了摇头,驱赶脑袋里那些不详的猜测。

“好吧,那就先告诉你好消息吧。我的朋友手下留情了哟,所以亲爱的神父还活着。但是坏消息呢……”斯佩德笑了笑,我突然意识到哪怕是在正常情况下我对这个人根本都没有任何的胜算,更何况凭借现在所剩无几的体力,和对这个狭小阴暗的空间达到极限的忍耐值。

不行,不能就这样认输。不能让他们失望。对手方才经历了战斗,又负了伤,以我现在的状态完全占了优势。

我能赢。

“我们的神父先生怕是在接下来的人生中都站不起来了。比喻和字面意义上,都是。”残忍的字眼从恶魔嘴中一点点吐露出来。手心被汗水浸湿,我担心装有指环的木盒会从我手中滑落。

不行,不能逃跑。况且我也无处可逃,除了战斗。

我必须赢。

“你觉得我会把指环就这样交给你吗?”我试图用反问掩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

“当然不会了。Giotto经常说,你是个值得让人期待的孩子。他真的很相信你呐,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他每次提起那个人的语气都让我反胃,而我相信我也忠实地把这种心情反映到了脸上。斯佩德挑了挑眉,看起来有些受伤,鬼知道是真的还是演戏。

“可是要知道,轻信他人就是他最大的缺点。”他突然话锋一转,我愣了一下。“洛里斯也好,加百洛涅也好。信任,信任就是他致命的软肋。”

但是他对我,和对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我的心在这么呐喊着。

 

对手并没有给我太多准备的时间,只是一眨眼工夫毫不留情的攻击就悉数袭来——青色的雾气幻化而出的利刃如骤雨一般,我能听见金属划过凝滞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我只能勉强举起武器抵挡,却不断地感受到皮肤被割开的刺痛。通过余光在刀刃的间隙中我看到斯佩德悠闲地靠在门边。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想,放开了防御,不顾一切地向他冲去。但是下一秒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支撑着这件小室所剩无几的光明的烛火被剑锋熄灭。四周的攻击也停下了,整个世界都沉入了寂静的深渊,除了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我站在原地,努力分辨着方向,却一无所获。黑暗侵蚀了我的眼睛,恐惧占领了我的内心。

我看不到敌人,而我相信他却是看得到我的。

“我想,那个人应该会很失望吧。”黑暗中传来了恶魔的低语。我握紧了手中的木盒,我还没输。“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突然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划过了黑暗和寂静,我急忙侧身躲闪却还是慢了一步。刹那间我感受到身体撕裂的剧痛和无法抵挡的冲击,有什么东西直接捅进了我的腹部,将我甩进身后的砖墙里。我的脑袋在墙上狠狠地撞了一下,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嘴里。是血吗?原来人的血液是这样的味道,很咸。我想把自己从墙上挣脱出来,却动弹不能。努力将手伸到腹部探了探——一把剑插在里面,将我钉在了墙上。奇怪的是我现在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是因为被死亡的恐惧支配以至于丧失了五感了吗?可我却能感受到血液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陌生而又奇妙的感觉。我又想到纳克尔,他此时是否也如这般无助,眼看着生的气息逐渐远去却束手无策。

青色的火焰驀地点燃,笼罩了这个因为战斗从而破碎不堪的空间。我盯着那一簇一簇的光亮。

 

那是某一年的万圣节,我被G半哄半骗进了一片墓园——说着什么出来了就给糖吃。我在那一片低矮的墓碑里看到了隐约的蓝色火光——鬼火,毫无疑问。那一晚我哭嚎着跑出来,整个人扑进了正在出口等着我的Primo的怀里。要不是他真的给了我一把糖果,我可能会和他绝交一个月。

 

这些不值一提的日常啊。

 

斯佩德的影子在墙上晃动着,我看到他走过来,在我面前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小木盒——我被袭击时本能地松开了手。他打开盒盖,彭格列指环沉浸在那光影交错中。我想朝他大喊,让他放我下来我们再堂堂正正地打一回,而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嘶声,像是被困在陷阱里无处可走的野兽。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Nufufu,请好好享受死亡的乐趣吧。”身体中的利剑突然被拔出,我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觉得我也许被磕掉了一颗牙,嘴里的咸湿味道又浓重了几分。心里想着要站起来,而失血过多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在地上痛苦地扭动。

整个房间又陷入沉寂。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只有流出的血是热的。

 

那个人会对我失望的。

我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我抛弃了纳克尔,现在却连指环也丢了,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从一开始我就注定了什么人都保护不了。我开始相信Primo对我的信任是错误的,你看,我的实力也好勇气也好,根本不够格。

也许死亡会是一种解脱吧。

在那个世界里我会见到艾琳娜小姐,我要把斯佩德做的这些事情全部都告诉她。

但是美丽如她,应该会在天堂吧,而我,害死朋友背弃自己职责的人,会下地狱——如果神父所说的都是事实。我动了动手指,想要确认还需要多长时间仅剩的意识才会消失。

我突然感受到金属的质感。

 

当时是我主动请求Primo将指环交给我的。

老实说,我害怕,怕到不行。牢不可破的誓言,同伴的性命,分分钟见血的战斗,需要背负的这些对我来说都太过沉重。可我以为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尊重Primo和G,那个时候是他们帮我收拾了老爹留下来的烂摊子,之后又把我当成自家人照顾,而我却拿不出什么来回报他们,除了我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所以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想在漫长的余生里能有些值得奋斗的念想。

他同意得有些勉强,我看得出来。无可厚非,我是最小的那一个,也是最弱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把我扔在某个后勤部干干杂活。

但事实上我却成了总是打头阵的那一个。

我第一次独自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事后我才知道G因为不放心,私自派人尾随了我一路——迎接我的是一推车的格兰尼塔和拙劣到不行的派对布置。G靠着墙,虽然一言不发,脸上却也微微带着笑意,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这下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吧。纳克尔和雨月也在——日本人又拿起了他的笛子,那一刻我无比敬佩旁边的神父竟然能忍受那样的音乐。

尽管如此,当Primo拥抱我的时候,我还是高兴得不行。

那一刻我被青空的温暖环绕着。

 

这些,不值一提的日常啊。

 

意识缓缓远去。我看到那些回忆渐渐被黑暗吞噬,想伸出手去挽留却发现手臂沉重不堪。我本以为死亡会是解脱,会是逃避战斗带来的苦痛的出路。而此时我却发现,所谓死亡意味着在时间去不到的深谷里沉睡,在世界的另一端永远坠向黑暗。没有人会和我在一起,没有人会再与我分享他们的喜乐哀伤。亲人,朋友,塔纳托斯[4]的维度里阒其无人,连恐惧和怠惰都不见踪迹,唯有虚空下的暗途。在泥土中腐朽的我会带走往昔的欢欣与情谊,却留下自己的无能与失败,予生者无尽的痛心与耻辱。从此历史上将不会书写我们旧日的荣光,只有烙印下黯淡的结局。

我突然意识到,我还不想死。

而且我还没有死。

 

我用所剩无几的意识捕捉到左手手指上金属脱离皮肉的触感。是指环,那个男人正在夺走我的指环。因失血过多而昏沉的大脑已经不足以支撑我思考时间经过了多久,而对方为什么至今才开始行动取走我的指环,明明此前他有太多的机会。

我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想要活下去,想要挽回一切,就只有现在了。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我假装仍在昏迷,从眼睑的缝隙中看到斯佩德正单膝跪在我身旁,雷属性的指环正逐渐脱离我的手指。自己的心跳似乎在整个房间内回响,我甚至担心敌人会不会因此而发现我还活着的事实。但是来不及了,再晚一步,一旦失去这个机会我可能会为自己的失败而悔恨终身。

我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左手,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电流声,我的指尖突然闪烁着银白的火花。我睁大了眼睛,看着斯佩德一瞬间的惊愕——要不是现在这种场合我可能会因为他的表情而笑出声。

所以说,别小瞧本大爷啊。

刹那间,轰雷掣电。

 

破碎的石棺兀自矗立,我依旧惧怕怨灵,却不愿逃避。雷电引起的爆炸将窄小的石室炸得七零八落,我感觉自己的肺被挤压着,尘土纷纷涌进喉咙。腹部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除此之外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咯吱作响,仿佛我再晚一秒用盾护住胸前就会被倒下的石板压成肉饼。我支撑着双腿站起来。

管不了这么多了。

尘土飞扬,而指间仍闪着光。

我紧握拳头。

 

斯佩德已经没了踪影。但是我坚信哪怕他可以在爆炸的一瞬间从地下室的小窗中跑出去,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到波及。通往出口的路并未被碎石堵上,我挪动着脚步,拖着自己走向门口,爬上台阶。搞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不想在黑暗里等死,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回到原点,以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的身份死去。我的首领还在战斗,我的同伴还在流血,而我还活着,而我还紧握着那闪光的希冀。我跑了起来,迈开的步伐扯动了伤口,疼得眼前白光闪过。可我不愿停下脚步,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用仅剩的力气,去挽回一点什么。

过去的我在黑暗里苟延残喘,现在的我拖着破碎不堪的身体追寻那光明。从阶梯到教堂大门,短短几十秒。

 

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天空。

 

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的那一侧,阴翳笼罩了天空。我强忍着要跪下的冲动,喘着粗气。纳克尔倒在地上,我踩过地上的血痕,努力不去想他经历了什么。洛里斯已经不见了,而原本他站的地方正蜷缩着另一个我认不出的身影。这个一身黑的人是谁?也许是某个不幸被卷入这场纷争的路人。此时此刻我没有心情思考这些。可以确定的是,敌人的手上又沾染上了无辜者的血。

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了。

斯佩德和穿斗篷的神秘人正转身打算离开——背叛者看起来比我还要狼狈,往日一尘不染的外衣上已经满是尘土,就连脸上也是灰尘和血混杂在一起。“活该。”我嘟囔着,攥紧了拳头,感觉到指环的纹路印在了我的皮肤上,真实得令我忘记了身体其他各处传来的疼痛。

“喂,”听到我的动静,敌人停住了脚步。我凝视着死亡。

斯佩德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说不准那是惊讶、恨意,亦或是悲伤。但是此时我并没有兴趣去思考。“对不起,要想本大爷束手就擒没那么简单。既然本大爷还活着,你就别想这么轻易走掉。”在失去日光的天空下我向过去的自己起誓,向那铭刻于怀表之上的友情和希冀起誓,这一次我不再止步不前,不再畏惧幻影。“有本事的话,就连这个指环也来抢走试试啊!”我要活下去,我要和他们一起活下去。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要告诉他们,看看本大爷做了什么,看看本大爷拯救了什么。

鞋子在被血浸透的沙石上摩擦,我握紧了武器。


下一秒,雷霆骤起。

 

-END-

 

注:*参考wiki

[1] 地下圣堂,或称为地下圣坛,是指位于教堂的地下空间,通常为石室构造,主要为放置棺柩、骸骨、圣髑等基督徒遗体之空间,也常作为教堂内的小堂使用。

[2] Pinot Blanc(白品乐)。欧亚种。原产法国,不少国家和地区将它列为酿制白葡萄酒和香槟酒的标准品种。该品种与黑比诺、灰比诺搭配酿制,可酿出极高档的香槟酒。

[3] 见《道路尽头》。

[4] 古希腊神话中的死神,罗马神话中名为M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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